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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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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封建時代,想要盡快做一件事,自上而下可比自下而上順利多了。蕭景曜只要過了正寧帝和六部閣老這一關,剩下的根本就不用他再費心。要是正寧帝和內閣閣老們一致決定要推行的政令還推行不下去,那就得懷疑一下正寧帝作為帝王對朝堂的掌控力了。

當然,正寧帝要真是這樣受制於人的帝王,蕭景曜也不會蠢到現在就跳出來搞事情。

臣子和帝王也是雙向奔赴的。

蕭景曜本質上還是把正寧帝當成最大boss,沒有這個時代的人特有的對皇權的畏懼。

學過歷史的都知道,廢宰相,設內閣,是加強中央集權之舉。也就是說,在大齊,帝王對朝堂的掌控比有宰相時還要強,大權在握,說一不二。正寧帝寬和,願意給閣老們體面,所以現在閣老們的地位比先帝時期要高上一點,至少明面上,只要有道理的事,正寧帝還是會給他們一點體面的。

要是先帝時期……呵呵,那真是教科書般的唯我獨尊的朝堂。以先帝之霸道,想做的事情官員們老老實實聽話照辦就是。要是有異議的,什麽,你在教朕做事?噶了。婉言相勸的,什麽,你敢質疑朕的決定?這是不忠,噶了。猶猶豫豫的,廢物!噶了。

主打的就是一個從不內耗自己,平等創死所有人。

官員們:“……”

攤上這麽個帝王,還能怎麽辦?老老實實聽話幹活唄。

說實在的,要不是先帝政治素養絕佳,能力手段一流,眼光超前,做的決定基本都是對的。就他這個行事作風,妥妥一個暴君的帽子戴在他頭上。不過先帝北擊胡人,將當初在邊疆耀武揚威的胡人狠狠殺出了興寧城之外,給予胡人重重一擊,只能犯邊,卻無法像以前幾任帝王時期對大齊造成莫大威脅,不得不捏著鼻子遣公主和親。自先帝起,大齊公主再無和親之憂,邊疆百姓亦無城破家亡之懼。四海臣服,莫不稱先帝功高蓋世,禦敵於國門之外,真正一代雄主。

作為大齊百姓,他們深受陛下皇恩,有了比以往更好的生活,也因為邊疆大捷,給了百姓更多的榮譽感和天/朝上國的優越感。至於先帝一言不合就噶人?對不起,他們只是小老百姓,連見先帝的機會都沒有,自然不會有被先帝噶掉的風險。

只能說,先帝無愧於一代雄主之名。

相比起先帝一言不合就噶人的做派來,正寧帝在朝臣心裏簡直是菩薩轉世啊。經過先帝時期鐵血高壓的朝堂環境,再一看強硬又不失寬和的正寧帝,朝臣們簡直眼淚都要落下來了。這就是賢名的仁君啊!

蕭景曜了解了一下先帝時期的朝堂情況時,心情也十分覆雜。正寧帝在那種瘋狂窒息的環境下竟然沒發瘋,甚至還能一以貫之自己認定的“仁”之道,真是令人敬佩。

瞧瞧朝臣,都被先帝逼瘋了好幾個。剩下的那些先帝時期的臣子,或多或少的都留有些心理陰影。比如李首輔他們,經歷過那一段窒息的時光,就算沒觸碰到權力核心層,現在都不太願意當年那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著不慎就小命不保的痛苦回憶。

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正寧帝寬和,李首輔等人也十分有規矩,不敢以臣子的身份去試探帝王,更不敢嘗試去觸碰帝王的權柄。

大多數時候,內閣都是正常走流程而已——正寧帝早就和他們商量好了,經過內閣,程序更正確,給百官屬於臣子的體面。

但要是鐵了心的跟正寧帝反著幹……嗯,李首輔等人可不會覺得正寧帝真就是什麽純潔無瑕白蓮花。笑死,菜市場上空的血腥味還沒散呢。再說,能在先帝恐怖的威壓之下,穩住自己的地位,順利登上皇位,本來就證明了正寧帝高超的政治手腕。

要是正寧帝真是這樣的白蓮花,早就被先帝廢了。就算先帝之前沒廢了他,晚年身體不好可能會龍馭賓天的時候,先帝也一定會把還是太子的正寧帝先送下去。

李首輔回想起先帝,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那個高高在上,坐在龍椅上用冰冷的眼神審視百官的帝王。在先帝心中,權力第一,天下第二。他要是確定正寧帝不堪大任,穩不了朝綱,治理不好天下,引發社稷動蕩,一定會把正寧帝先送下去。

在蕭景曜看來,正寧帝脾氣寬和卻沒有怎麽收到來自朝臣的挑釁,有一部分功勞得歸先帝。虎死威猶在,更何況,繼任者還不是年幼的幼虎,而是正值盛年的成年猛虎,大家是有多想不開才會選擇去和正寧帝博弈啊。

廊下用膳時,蕭景曜安然端坐,等著宮女們為自己上餐盤。蕭景曜六品官職,本來沒資格用廊下食。因為大齊規定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用廊下食。但蕭景曜這個官職特殊,所以帝王開了特例,後來的中書舍人,都能跟享用廊下食。至於閣老們,正寧帝為了表示對他們的恩寵,自然是讓他們在殿內用食。

雖然都是工作餐,但很顯然,工作餐和工作餐也是不一樣的,蕭景曜的工作餐的標準,和閣老們顯然有不小的區別。

時值冬季,蕭景曜面前擺了三個盤子,一份湯餅,一份黍臛,還有一碟果脯。閣老們則有六個盤子,飯食更豐盛。

蕭景曜也不在意這些,不得不說,宮中禦廚的手藝很是不錯,送來政事堂的飯食,口味絕對是頂尖的。因為正寧帝有事時也會在政事堂用膳,禦膳房自然不敢馬虎。

看著手腳麻利動作又輕盈為自己擺好飯食的宮女,蕭景曜微微一笑,溫聲道了一句,“有勞。”

宮女斂眉低目,掩去臉上神情,睫羽顫動的頻率變大,恭敬道:“奴婢分內之事,不敢當蕭舍人誇獎。”

蕭景曜敏銳地發現,對方似乎有些激動,又有些欣喜,甚至還有點興奮。

正在蕭景曜思忖間,禦前總管蘇世安走了出來,右手持著拂塵,搭在左手上,彎著腰到了蕭景曜跟前,笑道:“蕭舍人,奴才來給您道喜了。天氣寒涼,陛下憂心您在廊下用食受涼,特地讓您進殿中用食。”

說完,蘇世安直起身子,吩咐前來擺膳的宮女,“還楞著幹什麽?趕緊將膳食和桌子全都搬進殿中,省得膳食涼了,不好入口。”

蕭景曜早有預料,施施然站起身,對著蘇世安拱手道:“多謝蘇總管。”

蘇世安微微側身,避開蕭景曜這一禮,再次笑道:“這可是陛下開恩,奴才只是來給您賣個好的。”

蕭景曜卻道:“蘇總管雖是來傳陛下之命,然話語間對我的關心亦是發自內心。我當然要謝過蘇總管的關照。”

看著蕭景曜真誠的眼神,蘇世安心下有些感動。這位蕭舍人,和他見過的所有大臣都不一樣。

蘇世安是正寧帝在東宮的舊人,伺候了正寧帝幾十年,一起同正寧帝經歷了無數風雨,深受正寧帝信任。以他現在的地位,便是閣老們都要給他幾分顏面,他能對蕭景曜這般友善,倒是出乎蕭景曜的意外。

蘇世安看了一眼神情輕快擡著桌子的宮女,心下不由好笑。他跟隨正寧帝,見過無數官員。忠心的,陰險的,性格爽朗的,謹慎的,溫潤如玉的……蕭景曜看似走的是如玉君子的路線,實則和蘇世安見過的那些溫潤君子都不一樣。

那些人啊,不管是何種性情,在面對蘇世安時,可以笑著同他客套,甚至在他面前恭恭敬敬,但蘇世安知道,他們本質上是看不起他這等奴才閹人的。對他的恭敬,不過是因為他背後站著的人是正寧帝而已。

但蕭景曜不同。這位年輕的狀元郎,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上蒼似乎格外偏愛他,給了他世無其二的獨絕容顏,又給了他百年難遇的聰慧頭腦,如此驚才絕艷之輩,照理來說,應當傲氣十足。但蘇世安卻驚奇的發現,這位少年天才,傲氣內斂在骨,神清骨秀,對尋常人卻很是溫和。

這等溫和,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他同你說話,都會看著你的眼睛,宮女們替他擺膳,他會說一聲“有勞”,端方有禮,並不因他們的卑賤的身份而看輕他們。

蘇世安甚至覺得,在這位年輕的狀元郎眼中,他和其他大人一樣,也是個人。

人啊,當奴才久了,自己都要忘記,自己還是個人了。

蘇世安當然能看出來蕭景曜的疑惑,但他又哪能直接告訴蕭景曜呢?人都是有感情的,宮女們也能察覺到蕭景曜對她們的和善與其他人不同,自然更加盡心盡力地伺候蕭景曜。蘇世安還知道,禦膳房那邊為了誰來給蕭景曜用飯,都好一番明爭暗鬥。

這些,無關男女情愛,只是作為奴才,對另一個將他們當人看的人的敬重。

蕭景曜不知道內情,但他確實能感受到包括蘇世安在內的宮人們對他的友好。蕭景曜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得了正寧帝的重用之故,後來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官場新秀,要論簡在帝心,怎麽可能比得上陪著正寧帝從風雨飄搖的太子走向帝位的蘇總管?

蕭景曜又不是愚笨之人,仔細琢磨琢磨,心中隱隱有所明悟,一時心緒覆雜。

今天正寧帝也在政事堂中用膳。

蕭景曜進來後,正寧帝和六位閣老都含笑看著他,目中多出幾分探究。

生而知之誒,活著的生而知之者誒,孔聖人都沒有的奇遇誒,他們竟然看到活著的生而知之者了,能不好奇嗎?

蕭景曜坦坦蕩蕩謝過正寧帝,從容落座,任由正寧帝和閣老們的打量目光在自己身上巡視,我自巋然不動。

正寧帝給了李首輔一個眼神:這小子果然不同凡響,不愧是生而知之者。

李首輔捋了捋胡須,點頭微笑:得上蒼偏愛之人,該當如此。

李首輔對於蕭景曜委婉挑明自己生而知之者的身份一事,還是有些震驚的。震驚過後,便是無盡的欣賞。這等奇遇,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不知要為蕭景曜引來多少麻煩。便是天子,得知蕭景曜生而知之,也會好奇。天子坐擁四海,自認為是上蒼之子。他都沒得到的偏愛,蕭景曜得到了?雖然正寧帝脾氣溫和,是一代明君,六部閣老品行也不錯,但蕭景曜能有這般魄力,還是讓李首輔震驚不已。

他才十四歲啊!當真是後生可畏。

蕭景曜對此卻沒什麽太大的心理壓力。後世耳熟能詳的《傷仲永》,一個沒念過書的小孩子突然就會寫字作詩,家人欣喜,別人好奇,爭相花錢求仲永的詩詞,順便看看奇人,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都能說明,古代對這種突然有了奇遇的行為接受良好,並不會將其打為然後一把火燒死。

大齊風氣更開放,兼容並包,正寧帝走的煌煌大道,以江山社稷為重,閣老們亦是治世能臣,品行操守都是上佳。蕭景曜又沒直說,而是模棱兩可讓他們推斷出來自己生而知之者的身份。進可攻退可守,並不覺得這是一步險棋。

退一萬步說,正寧帝知道自己生而知之者的身份,很是忌憚,他會做什麽呢?

只要正寧帝的智商超過了70,他就不會做出把蕭景曜噶了的事情。

想想蕭景曜的彪悍成績吧。傳奇的六元及第的天才,剛入官場就展現出了絕佳的能力和高超的政治素養。這樣一個耀眼奪目的天才,甚至還有可能生而知之,能提出各種奇思妙想來解決朝堂難題。

然後正寧帝因為忌諱他把他宰了?天啦,這是什麽驚天大傻逼。就算要殺了他,你好歹把人家肚子裏的東西全都掏出來啊,生而知之,上天傳授了他哪些東西,你都不好奇的嗎?

看看先前蕭景曜給他們出的辦報紙的主意就知道了,這小子腹有乾坤,一環扣一環,走一步看十步,將人心算得死死的。不知還有多少治世的絕妙主意,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既能整頓朝綱,又能安撫百姓,你要是這麽噶了他,那就是眼睜睜斷絕了自己的聖君之路,先帝都要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再把你給帶下去。

蕭景曜同樣做了很多年的上位者。底下那麽多員工呢,誰不知道員工中魚龍混雜,性格各異,品行差距可能是天地之別。作為上位者,蕭景曜難道不知道公司某些員工行為不端嗎?比如銷售吃回扣的行為,蕭景曜不知道嗎?他心裏門兒清。但把這個金牌銷售換下去,調個道德楷模來當銷售?腦子有病吧,銷售業績一落千丈,原本屬於公司的蛋糕被其他公司奪走,整個部門一起降薪?

資本家才不幹這種虧本買賣。

正寧帝也一樣。底下臣子成千上萬,有道德楷模也有道德窪地,正寧帝會將所有道德窪地的臣子都趕走嗎?別開玩笑了。

科舉考試篩選的是學渣不是人渣,同樣的,官員考評篩選的不是人渣而是能臣。

人是多面體,一個對家人不好的人渣,也有可能能力出眾,在任上整頓鄉紳,為民張目,成為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

一個道德君子,也有可能不通俗務,到了任上垂拱而治,全由帶去的幕僚和小吏做主。

現實世界就是這麽不講道理,老天爺就是會眼瞎,給一些人渣出眾的天賦。那帝王不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

蕭景曜這等懷揣寶玉之輩,正寧帝怎麽可能不重用他,而將他噶掉?

既然性命沒問題,前程還一片坦途,蕭景曜還猶豫幹嘛?

所以哪怕現在正寧帝等人給蕭景曜的壓力不輕,蕭景曜依然從容不迫,在他們灼熱的眼神下,優雅用餐,盡顯貴公子氣度。

正寧帝忍不住道:“景曜光華湛湛,風姿特秀,果然不凡。”

蕭景曜心說自己兩輩子積澱下來的養氣功夫,能不風姿特秀麽?

對於自己給自己弄的那個生而知之者的人設,蕭景曜理直氣壯極了,我一出生就記得上輩子的事,我不是生而知之者,誰是?

正寧帝見蕭景曜依舊鎮定自若的神情,朗聲大笑,又問蕭景曜,“你只有這些算學書要給吳閣老嗎?”

蕭景曜用完飯,優雅地從衣襟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這才恭敬道:“回陛下,還有其他書籍,如《物理》《化學》,可以幫助我們探尋世間萬物的本質和真理。”

正寧帝聽得似懂非懂,又不好再追問蕭景曜。聽蕭景曜這話裏的意思,想必那什麽物理化學,學問更加高深。正寧帝剛剛被《初中數學》創了一下,實在不想再被物理化學繼續創到。

都不用蕭景曜多說,正寧帝已然猜到蕭景曜嘴裏的物理和化學,必然比他寫出來的算學書更覆雜。或者說,蕭景曜拿出來的這兩本算學書,是學習物理化學的基礎?就如同建房子要打地基一般,要打夯土,砌磚石,才能造出巍峨的大殿。

莫非數學之於物理化學,就是夯土磚石?

正寧帝凝眉深思。

不得不說,能當皇帝的人,智商總歸不會太差的。當然,某些拴條狗都比他行的畜生帝王除外。

胡閣老最心急,剛剛他們在商討蕭景曜一事時,胡閣老就霸道地從吳閣老手中將兩本書都拿了過來。

和吳閣老一樣,《小學數學》的內容並沒有難倒胡閣老。甚至於一些《初中數學》的內容,胡閣老也能看個半懂。只是差了些符號理解和邏輯思維而已。

這也不奇怪,胡閣老管理戶部多年,每天都在和賬本打交道,腦海裏都是國庫有多少銀子和糧食,哪裏賑災要放多少糧,今年的賦稅收了上來。國庫有一部分陳糧好像放了好幾年了,可別壞了,今年各地的田地數目和以往好像有些細微的差別……

如此情況之下,胡閣老自然對算學方面比吳閣老更精通。

這會兒胡閣老便拿著蕭景曜寫的那本《初中數學》,指著上面那幾個代表正弦餘弦的字母問蕭景曜,“這些符號是何意?”

蕭景曜微微一笑,仔細向胡閣老講解起來。

一開始,蕭景曜也有些猶豫,在默寫教材時,要不要把這些字母符號全部換掉,隨便自創幾個也行。但這個念頭只在蕭景曜腦海裏浮現了一瞬間,就被蕭景曜給打消了。一是沒那麽多時間,要自創符號也是很難的,蕭景曜趕著為吳閣老祝壽呢。二是自創符號並不一定比字母管用,文字是文明的載體,隨便編出來的東西,沒有底蘊,終究不夠長久,容易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蕭景曜又不是學教育的,哪裏知道這裏面會有哪些坑。後世教科書都是教育專家編寫的,不比蕭景曜這個教育學門外漢更專業?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蕭景曜這點做的一直很好。

至於尚未開啟大航海之前,大齊的各種數理化的書籍上就有很多英文字母這種令後世子孫費解的事……蕭景曜擡頭望天,後世子孫費解,和我有關系嗎?

沒有啊,那沒事了。

資本家就是這麽冷酷無情。

蕭景曜一心二用,一邊暢想後世子孫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甚至覺得很早之前雙方文明就有過交流,或者說大齊對西方的文化十分精通,編書時,為了方便竟然選擇西方字母來當做公式符號。這個情景多有趣,

暢想未來給自己找樂子的同時,蕭景曜也沒把正事落下,不疾不徐地為胡閣老講解起函數來。

起初只有胡閣老一個人聽,而後吳閣老走了過來,李首輔幾人也不落人後,過來占據了有利位置,最後正寧帝也湊了過來,微笑著拍了拍胡閣老的肩,胡閣老笑著側身,最佳聽課位置就屬於正寧帝了。

蕭景曜對此情景早有所料,依然用不疾不徐的口吻,耐心細致地為正寧帝和閣老們上起數學課來。

雖然場景有些魔幻,但看著胡閣老他們拿著毛筆,一臉嚴肅地在宣紙上寫公式畫拋物線時,蕭景曜簡直想立即將這歷史性的一幕給畫下來。

只可惜現在沒有照相機,不然哢嚓一聲,拍下來的這張照片必然能進入各大博物館。

正寧帝聽得頭暈眼花——他最不擅長算學,胡閣老和吳閣老則聽得如癡如醉,甚至像在求學期間那樣,認真記錄蕭景曜的話,等到回家後再慢慢參透。

正寧帝見狀,笑著對蕭景曜說道:“看來你得趕緊將《大學數學》寫出來,然後再寫什麽物理和化學,胡閣老和吳閣老定然會樂不可支。”

胡閣老卻道:“貪多嚼不爛,我們先將數學參悟透了,再去嚼物理和化學。”

蕭景曜微微一笑,語氣溫和,“無妨,入門級別的物理和化學,並不難。只要搞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學起來比面前的數學還簡單。”

正寧帝也來了興趣,“哦,聽起來好像十分有趣。”

不過學化學之前嘛……蕭景曜輕咳一聲,期待地看著正寧帝,“陛下,這些年皇子們陸續出宮開府,想必陛下的內庫也出了不少銀子吧?再過幾年,三位小皇子同樣長大成人,要出宮開府。王爺府邸豈能隨便怠慢,又有皇子娶妻的開銷……”

正寧帝面色痛苦,恨不得捂住耳朵,別念了別念了,朕已經在為朕的庫房心疼了。以前兒子多朕心裏高興,眼下兒子們都要出宮開府成親了,朕才發現,養兒子也不容易啊!更別提宮中還有好些個公主未曾下降,嫁妝照樣少不得。

現在蕭景曜一提這點,正寧帝的眼前就是一黑,恨不得天上再掉座金礦下來。

嗯?天上掉金礦?

正寧帝突然回過神來,認真地看著蕭景曜,“莫非你還有辦法為朕解庫房之憂?”

別人這麽說,正寧帝肯定半信半疑。但蕭景曜透露出了這個意思……想想他先前提議辦報紙時是怎麽想辦法薅商人羊毛的吧?這等陶朱公的本事,正寧帝還是十分相信蕭景曜的。

胡閣老是個忠君愛國的好臣子,但在這一刻,他激動地跳出來,試圖搶走帝王的一條財路,大聲道:“陛下富有四海,內庫怎麽可能有缺?倒是國庫,年年都有災民,邊疆各地的糧餉,朝中官員的俸祿,給其他小國的賞賜,哪樣不要花錢?國庫才是急需進賬的地方。蕭景曜你要是有賺錢的主意,應該交給朝堂,入賬歸國庫才對。”

胡閣老真的勇啊,竟敢在虎口奪食。

一時間,其他人都對胡閣老投去佩服的眼神。老東西頭還挺鐵。

正寧帝都楞了好一會兒,這才笑道:“國庫雖然不算特別富裕,也不能算空虛,胡閣老太過憂心了。倒是內務府這些年確實一年不如一年,進項比以往都要少。朕的孩子們都大了,確實該要為他們考慮幾分。”

說完,正寧帝又微微嘆了口氣,“錢總是不夠用的,今年年初,朕還想修繕一下奉先殿,也讓祖宗的牌位住得更舒服些,奈何內庫空虛,只得作罷。朕的一番孝心,竟敗在了銀錢上。”

皇帝私人的開銷,比如賞賜皇子公主,修繕宮殿行宮,給妃嬪發月俸和賞賜,一系列的開銷走的都是皇帝私庫的賬。一年下來,那個數字都能讓人瞳孔地震。

胡閣老不妨正寧帝竟然會使出耍無賴這招,一時間竟待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而後跳腳道:“陛下,您不能這樣啊!國庫的錢可是要用來治理天下的!您要分清楚孰輕孰重啊!”

李首輔面色微變,笑著打趣胡閣老:“你果然是掉進錢眼裏了。怎麽,原先你只是一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現在都變成,自己一毛不拔,還要搶了別的毛往自己身上插了?”

正寧帝頓時哈哈大笑。

李首輔暗中瞪了胡閣老一眼,又笑道:“陛下侍奉先祖一片孝心,對待兒女盡是慈父心腸。只是朝堂之上也有諸多難處,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確實也缺銀子,還望陛下多多考量。”

指責陛下分不清輕重,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李首輔當即又為胡閣老展示了一番說話的技術。

正寧帝卻不為所動,笑著看向蕭景曜,好以整暇地將皮球踢給蕭景曜,“蕭卿想來有不同之見?”

胡閣老不斷給蕭景曜使眼色,急得臉都紅了,簡直恨不得揪著蕭景曜衣襟瘋狂沖他吶喊,“趕緊改口說進賬歸國庫!”

蕭景曜忍俊不禁,還是安撫了胡閣老一下,溫聲道:“胡閣老,不是我有意拍馬逢迎,而是這次的事,交由內務府更好。”

正寧帝來了興趣,“你還沒說你打算幹什麽呢,就這麽自信你一定能賺到錢?”

蕭景曜不答反問,“陛下,若是有一面鏡子,光可鑒人,能將人的眼睫毛都照得一清二楚,陛下以為,這樣一面鏡子,價值幾何?”

正寧帝順著蕭景曜的話一想,當即“嘶”了一聲,目光古怪,“你會做?”

蕭景曜垂眸,“臣看到過方子,知道需要什麽樣的材料才能燒出來這樣的鏡子。”

正寧帝秒懂,有理論知識,但沒有親身實踐。

那又有什麽關系?朕手上有無數工坊的工匠,他們畢生都在為朕幹活,實踐經驗簡直不要太多!

正寧帝當即作出承諾,“無妨,士大夫不是匠人,不知匠人事本就是尋常。你有方子,只管交給朕,朕命人去做。”

蕭景曜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絲少年郎的調皮,故意玩笑道:“陛下就不怕失敗虧錢嗎?到時候賣了臣都賠不起。”

“不過是一點身外之物而已,怎麽能同景曜你這等賢才相比?”正寧帝對臣子說起肉麻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才是朕的無價之寶啊!”

蕭景曜:“……”倒也不必,已經在腳趾摳地了,陛下您再繼續肉麻兮兮,我就能替您摳出一座皇宮了。

胡閣老則道:“工部也有琉璃坊,景曜可以將方子告訴工部,工部同樣能做出你口中那樣的……”

“玻璃。”蕭景曜補充到。

“對,玻璃。”胡閣老從善如流,繼續強調,“內務府能做,工部同樣能做。”

蕭景曜卻露出一絲苦笑,“內務府和工部還是有區別的。工部有多少官員?光是扯皮都不知道要扯多久。”

蕭景曜想做玻璃,其一當然是為了賺錢,其二嘛……化學那麽多的試驗,沒有燒杯量筒玻璃棒怎麽行?

還有酒精燈,這年頭兒的酒,度數都不高吧?能搞出來酒精,那就能給傷者消毒啊。

蕭景曜一不留神又想遠了,回過神來趕緊把這些念頭扔到一邊。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貪多嚼不爛,先把玻璃的事搞定再說。

看著胡閣老猶自忿忿不平的眼神,蕭景曜嘆了口氣,耐心解釋道:“都知道琉璃坊賺錢,工部的琉璃坊更是許多人盯著,已經形成了諸多勢力。您和吳閣老也不能一直盯著,總有人會起小心思。內務府的琉璃坊則不一樣。”

盯著工部琉璃坊的都是朝廷官員,而內務府的琉璃坊……笑死,誰敢盯著皇帝的東西?內務府又都是天子私產,管理的人都是正寧帝信得過的心腹,自然不敢多伸手。

內務府的買賣當然有的是人搶著幹,也不會有人膽敢欺瞞正寧帝,省去了蕭景曜多少功夫!

為了安撫胡閣老,蕭景曜話鋒一轉,又提起筆向他講述了一番各種統計圖表比對賬本的方法,大數據分析,一套流程捋下來,就能輕松判斷出哪方面在走下坡路,哪些方面還在持續拔高。

胡閣老聽得兩眼放光,蕭景曜摸了摸鼻子,總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上輩子找人騙……啊呸,是拉投資的時候,舌燦蓮花叭叭叭,末了將精心制作的ppt往投資人面前一放,成功率百分之百。

當然,那些慧眼如炬選擇給蕭景曜投資的人,都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胡閣老這樣的,蕭景曜一騙一個準。

正寧帝一錘定音,“你既然已經有了成算,朕便讓蘇世安陪你去內務府名下的琉璃坊走一遭。”

蘇世安恭敬上前,“謹遵陛下吩咐。”

胡閣老只能扼腕。

蘇世安得了正寧帝的口諭,自然不敢怠慢,帶著蕭景曜來到了內務府名下的琉璃坊。

這會兒已經是冬日,蕭景曜本來穿的厚實,往琉璃坊中走了一陣後,就覺得渾身發熱。

燒琉璃,溫度同樣也不能低。蕭景曜來到火爐前,匠人們光著膀子,皮膚上一層亮晶晶的汗,認認真真地盯著火爐,隨時關註火的大小。

蘇世安可是禦前總管,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誰沒給他塞過荷包?內務府的人更是不同多說,內務府歸正寧帝管,蘇世安這個禦前總管是能一句話決定他們前程的人,自然對蘇世安諸多討好,對蘇世安帶來的蕭景曜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蕭景曜將玻璃的配方告訴了管事,蘇世安在一旁打配合,一臉高深莫測,“陛下尤為看重玻璃這物,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了。若是辦得好,大夥兒都有賞賜。若是辦得不好……”

管事點頭哈腰,不斷向蘇世安保證,“蘇總管放心,小的定當時刻盯著這邊,一定將玻璃燒出來!”

實踐中本就容易出各種各樣的問題,蕭景曜也不覺得他把配方給出去,對方立馬就把玻璃完好無損地做出來。匠人們要做新東西,總是要有摸索期的。

蕭景曜並不著急,反正現在的工藝技術一定能燒出玻璃的,到時候再搞量杯燒杯等各種儀器,好歹將個簡陋實驗室的架子給搭出來。

要知道,自從《大齊日報》發行後,梁九弘名聲大噪,天下研究數理化的大佬們都收拾包袱往京城趕了,蕭景曜哪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大佬們,研究所了解一下?

就是這個研究所吧……實在太過簡陋。

胡閣老和吳閣老那天下完值後也沒閑著。很快,蕭景曜就聽到消息,說是胡閣老和吳閣老都在推行新的記賬方法,新方法速度快,準確度高,平時兩天的任務,用了新方法後一天就能完成。就是新的記賬方法,有些古裏古怪的數字,讓人驚奇。

有人去問胡閣老和吳閣老,胡閣老還一臉警惕呢,“怎麽?想偷師?”

等到正寧帝誇了戶部和工部的賬目清晰有條理後,戶部和工部的新記賬方法便再也瞞不住了。

這可是陛下親口誇讚過的記賬方法誒。我們要是不趕緊跟上,下回還給陛下看用繁瑣記賬方法的賬本,那不是就告訴陛下自己不思進取嗎?

這怎麽行?一時間,胡閣老和吳閣老府中人來人往,都想來他們這裏取點經。

世上根本不缺聰明人,一琢磨,好家夥,現在六部都在用新的記賬法了,日後當官的人,還能一直用舊方法記賬嗎?那接下來的科考,會不會出現那些據說古裏古怪又十分好用的數字和字母呢?

學!趕緊學!家裏有考生的,立即垂死病中驚坐起,扶我起來我還能學!信息差素來是拉開差距的絕妙因素,要是之後的科舉考試中真的出現了數字和字母,那他們有多大的優勢!

很快,京中權貴家中就開始有了新的記賬法,好寫好算的數字和運算符號正式進入大家的眼中。

權貴人家都這麽幹了,他們名下的產業那麽多,幫他們管理產業的掌櫃們,不得跟上主子的腳步,學習新的記賬法?

這些大鋪子跟著動,顯然也會影響民間的小鋪子,老百姓一琢磨,嗨呀這個還挺好記,記住了記住了,好用!數字和運算符號,就這麽走進民間。

蕭景曜忍不住失笑,果然,從上至下影響所有人,速度更快。

而這個時候,也到了邢克己成親那天。

蕭景曜帶著厚禮去邢家喝了邢克己的喜酒,沒幾天又同邢克己匆匆道別。如邢克己先前所說,他要帶著家人去魯州赴任,連年都不在京城過了。

蕭景曜祝福邢克己的同時,心中也難免悵惘。

好在馬上就到了年關,假期在向蕭景曜招手,蕭景曜的心情又好上了不少。

更讓蕭景曜高興的是,在年關之前,琉璃坊傳來好消息:玻璃燒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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